第三十六章_一银币一磅的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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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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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米尔不会有事的他一定已经藏好了。

  雷米尔在战场上好好度过了十年岁月他是个厉害的老兵训练有素经验丰富。雷米尔非常谨慎你刚刚跟他说了绝对不要出来他住在你家近一年不少信徒和邮差曾敲响你的门而他从未出岔子。所以那一定不是雷米尔意外制造的声响就算是在持枪的圣徒打开门的时候他也不会被发现。

  客卧里没有多少能躲藏的地方你知道教廷的搜查队不会放过床底与衣柜那扇窗户有固定的护栏不足以让一个成年人钻出去。你完想不出来雷米尔能躲到哪里去。但是他不会有事你想不出来但他可以他必定可以雷米尔那么了不起——这念头在你心中反反复复你已经不知道这是信任还是一厢情愿的祈祷。

  卧室的门不像外面的门一样难搞这回你旁观了门锁阵亡的过程。那位黄衣修士拿着某种专用器具咔哒你的卧室被撬开像一只不够坚固的蚌。

  别做傻事你在心中不断乞求希望雷米尔能够听到。不要出来躲好别做傻事。你不知道做什么才足够聪明但你知道这时候做什么最不明智。

  那事就在门开启的同时发生。

  你所在的这个位置不能一眼看清门里发生了什么你只能看见那修士向门内倒去被拉进去接着枪声响起。你听见重击声听见落地声一种轻微的滋滋声一声熟悉的痛哼。后两者的声音都非常轻但在你听来它们震耳欲聋。

  最高的那个修士从卧室里退了出来用左手跟其他三人打了个手势。“敌袭恶魔”是这个意思。他微微佝偻着身体脸上没什么表情右手以不自然的角度垂挂着显然已经断了。他又打了一个寻求治疗的手势阴沟鼻修士上前治疗这面无表情的伤员先处理腹部再处理胳膊。

  要做完这个他们才会去处理房间里的“那个”。

  你看不见卧室里面的光景你不必去看也能知道个大概。从他们带兜帽的法袍到看似平凡无奇的木鞋每一个地方都纹着最高等级、使用最珍贵材料的驱邪祷言甚至远胜过要正面与恶魔交战的十字军——黄袍修士在教廷中地位不高他们的姓名与性命都无人在意然而当他们身负迎回圣子的职责他们就成了某种神圣的象征。

  教廷分工明确有专人处理尸体他们只需要带你走。如今他们还停留在那里雷米尔必定还活着只是绝对不太好。倘若他安然无恙他不可能对门口大喇喇处理伤口的两个修士坐视不管。你真的不知道吗?雷米尔不会不战而逃。

  你听见低语声来自你的身后与身前只须听见前几个音节你就能说出这祷言来自哪一篇哪一节完成后会如何起效。他们不如你不会无声祷言的本事但四个人就是一组像四个部件构成一只绞肉机那个未完成的新式祷言还不足以抵挡。他们没问房间里为什么有个混血恶魔也无意向你寻求解释。工蜂们无权审判你他们只知道恶魔杀无赦。

  “请停下。”你上前两步竭力保持着语调平稳“我在它身上有重要发现圣所会处理它你们没有资格擅自破坏。”

  他们停了下来看着你。

  上前几步以后你已经能看到门内。你看见雷米尔在地上挣扎像被无形的重物压着他胳膊上有很大的伤口没有渗血仿佛被烙铁压过。你不敢仔细看他只抬头看着你的同事们汗水渗透了你的里衣而你的面容平静无波跟他们一样。

  我们是相同的都是天主的子民你在心中重复着像误入死灵国的人祈祷自己的皮肤足够冰凉。我们是相同的我无私心我没有想保护他我没有撒谎我没有为了半血的恶魔、为了我禁忌的恋人欺骗天主的牧羊人——你拼命地自我催眠仿佛这样就能说服自己与周围的所有人。

  你知道教廷分工明确各个关节各自独立并不共享信息因此你可以编出听起来像模像样的理由。有一半可能他们会听从只是也非常可能直接把雷米尔跟你一起带回去那对雷米尔来说没准比死还糟糕。可是现下你顾不得想你的每一条神经都在尖叫你的各种思绪告诉运转不断碰撞只有一个念头凌驾于这一团乱麻之上:雷米尔得活下去。

  他们看了你一秒三个人转头看向拿着罗盘的人。拿罗盘的修士犹豫片刻打了个手势。

  你的心下坠。

  迎回圣子的搜寻队没有知道圣子要做什么的权限同样也没有配合圣子做什么的职责。他们的任务只是带你回去另外所有圣职者都知道恶魔杀无赦。

  这死板的教条最终得出了死板的结果他们要杀了他。

  这短暂的瞬间被拉得很长你的脑袋轰隆作响。别这样这不是真的还没有坏到这个地步你徒劳地祈祷乞求着天降转机。主啊请帮帮我!你在心中哀求。你这一生的九成九时间都是乖顺虔诚的羔羊你听从主的意志难道不是神让你离开了那里让你遇到了雷米尔吗?为何神又要将你带回又要将他带走?你会回去你会去到主身边你愿意用余生与此后的永恒侍奉神明你不会再渴望那些不属于你也不该渴望的东西了但是只有雷米尔雷米尔得活着哪怕此后你们再不相见。你知道他比起天堂更爱人间倘若你是家鸽他便是野鸽他在鸽舍里活不下去无论那笼子有多富丽堂皇。你只能祈祷祈祷着神的怜悯与恩典……不然还能怎么做呢?你不能。主啊主啊不要抛弃我!

  祷言响了起来没有任何转机从天而降。

  你终于低下头去看雷米尔不再管是否会暴露。雷米尔不再挣扎了他正看着你。

  你曾属于他们你清楚什么手势代表着什么意思。雷米尔不了解他们但他了解你当他捕捉到你那一瞬间微变的神情他就知道了自己的判决。祷言已经响起不久就会完成他会被“净化”那灼烧之痛想必已经覆盖到了雷米尔身上可他只是看着你镇定非凡。你从中看出期待并非你乞求天主垂怜的那种期待而是某种孤注一掷的催促。

  仿佛此前无数次他驻足等待回头看你。

  于是你明白意外并非意外他故意在门里撞出了声响。雷米尔不会不战而逃更不会坐视他们把你带走。承认吧你知道的。

  神明悄然无声。

  这些日子来反复推敲钻研的反向祷言在你脑中堆积你梳理它们如同谙熟的纺织工抽丝剥茧。你的心中再无杂念只有敌人的站位战场环境与你的武器。你朗声念诵出逆性的词汇像过去念诵驱邪咒文一样坚定不移。你根本不知道它能否奏效在旁观结果之前你猛地向后冲去撞倒了手持罗盘的修士。

  他是领头人传讯道具一定在他身上。他伸手护着罗盘于是你得以将手伸进他的暗袋之中摔烂信号弹撕碎还未起飞的圣鸽。你离开近六年六年对于古老的教廷而言只是一个眨眼你所知的那一套一点都没有改变。你知道怎么拆除那些防护正如他们知道如何拆开你的家门。

  那结实的锁链缺了一角雷米尔暴起挣脱快如闪电。你持续不断的咒文与前些时日以来刻印在雷米尔身上的符文共鸣成为他的铠甲成为他对抗神圣的剑与盾。你听见背后激烈的打斗声这些声音被各式祷言护在房间以内安睡的街道不会知道神父的房子里正在发生什么。

  你没有回头你正缠住面前的敌人。这等修士并非文职人员他们是教廷的军队动起手来毫无慈悲。后方的另一位修士大概踢断了你的一两根肋骨但你紧抓不放将两个人都留在你这里。你接受过最好的训练你八岁就上了战场在战场上待了十二年;你始终保持着锻炼清楚自己的战斗力也了解面前的敌人。你被当成最上乘的牺牲当成需要层层软布包裹的珠宝但很多人忘了珍贵的宝石往往无比坚硬。

  那罗盘终于砸落到地上摔碎了一角血腥味弥漫开来。你依稀看见里面一片鲜红只是一接触空气就变了色散发出一股腐肉的气味。拿罗盘的修士被你砸昏在了桌角边另一个则在之前被雷米尔拉进了他的战团。你回头只见雷米尔正与两名修士搏斗还有一人被扔了出来在墙上撞得头破血流。你回头的时候那个人正爬起来对着雷米尔开枪。一枪落空了另一枪擦过雷米尔的肩膀那里展开一蓬血花。

  他们想伤害他他们想杀了他在你眼皮子底下。

  他们怎么敢?

  那一蓬红色不曾离开它烧灼着你的眼睛让你的视野也一片猩红。你忏悔服从恳求怜悯你后退直到退无可退。被踩到最低点的弹簧终于反弹在恐慌和悲伤之外怒火从你的骨骼中爆发出来你的血液在燃烧。

  你炮弹般撞上开枪的人把那个人摁倒在地他的枪飞出去没飞太远。你掐着他的脖子余光看见他的手还在摸索着去够枪。桌子已经被打翻上面的东西洒得满地都是那支本打算用来给雷米尔留信的钢笔静静躺在枪边上笔帽不见踪影笔尖泛着金属锋利的光。

  谁都别想在你面前伤害雷米尔谁都别想。

  你拿起了那支钢笔高举重重向下刺。笔尖毕竟不是刀尖拿来当武器够呛但要是对着眼睛那就另当别论。你下刺拔出来再度下刺又狠又准每一下的落点都在同一个位置。那修士终于惨叫起来墨水和鲜血在他脸上纵横交错。瞧他也只是血肉之躯罢了。

  他越挣扎你下手越重修士的鲜血飞溅在你的神父法袍上落在你的脸颊上你高举钢笔的模样活像邪神信徒。但这无关正邪在这一刻所有规则与阵营所有对错与生死部回归了混沌的愤怒驱动你的只是怒气还有最单纯的爱与恨。枪就在不远处雷米尔暂时无法脱身修士在挣扎摸索他比你更高大强壮因此你必须让他完失去行动能力——要让他无法再造成任何伤害要让他再也无法动弹这就是你唯一的想法与目的。

  这持续了很久。

  或者不久谁知道呢?时间在你脑中一片混乱像一片乱码一阵噪音你只知道不断地念诵祷言与挥舞钢笔没有一点多余的精力。你终于停下有人拉住你把你从地上拽起来。“好了!”他说雷米尔说“没事了他死了。”

  你迟钝地转动眼珠这才意识到那个人早已不再动弹。你的屋子里再次一片安静除了你与雷米尔所有人都躺着。雷米尔把你的脑袋扳回来捧着你的脸用力吻你那双温柔的利爪之上血还没有变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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