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章 女工
七月的最后一天，肉干作坊里突然格外喧嚣。
肤色较深、眉眼妍丽的年轻姑娘们面上满是雀跃，比其他面孔偏扁平的那些人激动得多，一不留神嘴里就冒出一连串的外邦话，叽里咕噜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又切换回蹩脚生硬的大靖话频道。
“哎呀，柯楚你怎么还不来？要发工钱了，你不想要吗？”
“当然想啊。现在人多，我等等再去，排队的时间可以多处理几条肉干。梦虹，你们先去吧。”
角落里的瘦小女孩抬头看她一眼，笑了笑，很快低头下去继续干活。
梦虹就摇摇头，对身旁的女伴咬耳朵:“柯楚真是卖力，她估计真打算在这里卖命到把家人接过来那天。”
说着便换了哱罗话，小声道:“可十年后我们都老了，哪里还能嫁到好人家？那什么奖金还不一定是真是假呢。嗤，还不如先攒点钱，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看能不能嫁个有钱汉子，到时再去接家里人，不是更简单么？她真是个傻子。”
她本以为女伴会赞同自己的观点，不料对方却面露犹疑:“可我听阿香说，大靖男人很少有愿意娶外邦女人做婆姨的，都是做小老婆。小老婆的日子都不好过，你看颂善就知道了……就是有人愿意娶，也不是有钱汉子。”
梦虹皱了皱眉，又笑得意味深长:“颂善？她跟我们可不一样。算啦，先不管那么多。辛苦了快一个月，好不容易等到发工钱，一会儿我们去街上买新衣服吧。还有头花，大靖的手艺比我们家那边好看呢，又便宜，可以多买几朵换着戴……”
不远处，作坊管事正坐在长桌后发工钱，桌面上放着个蓝皮册子，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很多字。
梦虹只瞄了一眼就觉得头大，一个都看不懂。
她们现在也就会说而已，除了颂善等少数人，其他人都没有在下工后自己花时间去读书写字学习大靖文化的兴趣。
“下一个，阿月，二百七十文。”
叫阿月的大靖女子走上前，笑着从管事手中拿走一个钱袋。
梦虹顿时有些羡慕，她们这些外邦人的工钱只有一百五十文，大靖人却是二百文起，这个阿月应该是工作卖力拿到了七十文的奖金。
“下一个，阿香，三百二十五文。”
梦虹眼睛瞪大了。
这个阿香居然能拿三百多的工钱？那岂不是说，她完成的工作量是基础标准的接近两倍多？
难道是她想错了，那规矩真不是忽悠人的？
不多时，本地工人的发完了，开始有独具异域风情的哱罗人名被挨个叫到。
梦虹没有等太久，她的名字就在第二个，工钱跟第一人一样，都是一百五十文。
她嘴角下撇，弯成一个不悦的弧度。
回到女伴身边后，她就忍不住用哱罗话嘀咕起来:“你看吧，我就说了，那奖金就是假的，骗咱们做苦力的。估计是她们大靖人才有，我们不管做生做死都——”
还未抱怨完，女伴的名字就被管事点到了。
“下一个，班雅，一百六十三文。”
看着笑眯眯小跑上前的班雅，梦虹愣住了。
“怎么会？你，你怎么会比我多？我们每天不都是同出同进的吗？”
班雅挠挠头，神情有些不好意思:“啊，昨天你不是轮休吗？阿香姐刚好教我们几人怎么腌肉，我觉得挺有意思的，看她们都留下来加班，我一个人没好走掉，就跟她们一起了。大概，比平日要多做一些活吧？”
她一边解释一边小心翼翼扯开钱袋系口，看向里头制式陌生的铜币，手中沉甸甸的，心情却轻快许多。
“我说梦虹啊，这里的老板好像还不错，说话算话。以后我们也多加点班吧，像阿香那样，一个月的工钱比我们两倍还多呢。”
梦虹沉着脸还没吱声，又听管事喊到了其他人的名字，脸色愈发阴沉。
那些女人可真是阴险啊，表面上跟她说的一套，其实私底下没少干活，居然一个两个的工钱都比她和班雅多！
工人们听着听着，也听出了点门道。比如说，这排名顺序就是从少到多排的，谁的名字越靠前，就说明这人干活少，越往后则越卖力。
名字被列为哱罗工人当中第二的梦虹顿时脸上火辣辣的，有种被当众处刑的羞耻感，急忙拉着班雅往回走，正好跟慢吞吞过来的柯楚擦肩而过。
这时，管事也念到了柯楚的名字:“柯楚，二百一十八文。”而后又是另一个梦虹不大喜欢的人名:“颂善，二百四十文。”
这两位就属于哱罗女工里的压轴人物了，工钱是最多的，将梦虹几个只拿底薪的摸鱼好手甩出一大截。
工钱发放完毕，众人有喜有忧，除了那些摸鱼好手感到羞愧难当之外，更多的人眼睛闪闪发光，俨然从这奖金制度中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原来不是哄人的，是真的多干就多拿，那还摸什么鱼啊，赶紧干活呀！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多攒点钱不香吗？
一时间，肉干作坊里绝大部分员工积极性蹭蹭蹭上了几个台阶，甚至有人觉得每月最后一天上午要特意腾出这么多时间发工钱太浪费，应该安排在午休时间，这样可以不耽误大家干活。
管事哭笑不得，却也从善如流接受了这部分工人的提议，表示从下个月开始调整工钱发放时间。
类似的场景也发生在其他作坊里，这套简单粗暴的奖金机制给工人们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指引着他们不断奋发前进。
要知道，这年头并没有奖金这一说法，更没有多劳多得的奖励机制。
除了人数占比极低的管事级别有可能拿到微薄分红外，被雇佣的厨子、家丁、婢女等人都是拿固定月钱，偶尔主家开心了才会额外赏点。
这开心也分很多种情况，最常见的是主家加官进爵、添丁娶亲、做了笔大买卖之类的好事，又或是纯粹通过某种手段讨好了主家，如厨子研究出了一种新菜、家丁给少爷说笑话扮狗叫、婢女替主人跑腿买回紧俏的时兴香粉，诸如此类。
总之，开心这种事是很主观的，让主家开心也没法时时办到。更别提有些人天生就缺乏类似的能力，只会在主家看不到的地方埋头苦干。
如果可以靠工作量指标决定工钱多少，谁还乐意削尖脑袋去讨好别人？
可以说，除了某些喜欢不劳而获的懒虫之外，大部分劳动人民还是很喜欢李絮这套的。
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属于全人类的共性，不管是大靖人还是哱罗人都是一样的，甚至后者比前者更加推崇这套机制。
领到第一份沉甸甸的工钱后，柯楚壮着胆子找上了管事。
“白、白管事，东家什么时候会来这里？我有话想跟他说。”
白管事微微挑眉，暗道，这哱罗来的丫头片子该不会是被东家救了，因此错付一片芳心吧？
他不是甘泉县本地人，也是承安府那边过来支援的，对李絮的底细自然清楚，因此，再看这干瘦的女孩就有些同情。
“咳，东家这段时间都不在城里，你找她有事？”
柯楚有点失望，依旧追问:“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呢？我可以等。”
白管事想了想，也没瞒她，直接说:“东家回乡探亲了，至少要到九月。你要是有急事，回头我可以在信里帮你提一笔。不过……”
“好吧，那我再等等，不急……”
柯楚失魂落魄地走开了，身后的白管事暗自摇头。
心悦一个不可能回应的人就够惨了，偏偏对方还是个同性，也不知道她知道了真相会不会心碎。
算了，这种小事还是别跟东家提了，省得闹心。
他却不知，柯楚离开后就跟颂善聚到了一起。
“怎么样？白怎么说？”
柯楚叹着气将白管事的话转述出来，颂善也面露失望。
“居然回乡了么？”但她很快振作起来，给柯楚打气。“没关系，只要还会回来就行。这段时间，你可以尝试着做几次，多做一些口味。我觉得，东家应该会喜欢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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肤色较深、眉眼妍丽的年轻姑娘们面上满是雀跃，比其他面孔偏扁平的那些人激动得多，一不留神嘴里就冒出一连串的外邦话，叽里咕噜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又切换回蹩脚生硬的大靖话频道。
“哎呀，柯楚你怎么还不来？要发工钱了，你不想要吗？”
“当然想啊。现在人多，我等等再去，排队的时间可以多处理几条肉干。梦虹，你们先去吧。”
角落里的瘦小女孩抬头看她一眼，笑了笑，很快低头下去继续干活。
梦虹就摇摇头，对身旁的女伴咬耳朵:“柯楚真是卖力，她估计真打算在这里卖命到把家人接过来那天。”
说着便换了哱罗话，小声道:“可十年后我们都老了，哪里还能嫁到好人家？那什么奖金还不一定是真是假呢。嗤，还不如先攒点钱，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看能不能嫁个有钱汉子，到时再去接家里人，不是更简单么？她真是个傻子。”
她本以为女伴会赞同自己的观点，不料对方却面露犹疑:“可我听阿香说，大靖男人很少有愿意娶外邦女人做婆姨的，都是做小老婆。小老婆的日子都不好过，你看颂善就知道了……就是有人愿意娶，也不是有钱汉子。”
梦虹皱了皱眉，又笑得意味深长:“颂善？她跟我们可不一样。算啦，先不管那么多。辛苦了快一个月，好不容易等到发工钱，一会儿我们去街上买新衣服吧。还有头花，大靖的手艺比我们家那边好看呢，又便宜，可以多买几朵换着戴……”
不远处，作坊管事正坐在长桌后发工钱，桌面上放着个蓝皮册子，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很多字。
梦虹只瞄了一眼就觉得头大，一个都看不懂。
她们现在也就会说而已，除了颂善等少数人，其他人都没有在下工后自己花时间去读书写字学习大靖文化的兴趣。
“下一个，阿月，二百七十文。”
叫阿月的大靖女子走上前，笑着从管事手中拿走一个钱袋。
梦虹顿时有些羡慕，她们这些外邦人的工钱只有一百五十文，大靖人却是二百文起，这个阿月应该是工作卖力拿到了七十文的奖金。
“下一个，阿香，三百二十五文。”
梦虹眼睛瞪大了。
这个阿香居然能拿三百多的工钱？那岂不是说，她完成的工作量是基础标准的接近两倍多？
难道是她想错了，那规矩真不是忽悠人的？
不多时，本地工人的发完了，开始有独具异域风情的哱罗人名被挨个叫到。
梦虹没有等太久，她的名字就在第二个，工钱跟第一人一样，都是一百五十文。
她嘴角下撇，弯成一个不悦的弧度。
回到女伴身边后，她就忍不住用哱罗话嘀咕起来:“你看吧，我就说了，那奖金就是假的，骗咱们做苦力的。估计是她们大靖人才有，我们不管做生做死都——”
还未抱怨完，女伴的名字就被管事点到了。
“下一个，班雅，一百六十三文。”
看着笑眯眯小跑上前的班雅，梦虹愣住了。
“怎么会？你，你怎么会比我多？我们每天不都是同出同进的吗？”
班雅挠挠头，神情有些不好意思:“啊，昨天你不是轮休吗？阿香姐刚好教我们几人怎么腌肉，我觉得挺有意思的，看她们都留下来加班，我一个人没好走掉，就跟她们一起了。大概，比平日要多做一些活吧？”
她一边解释一边小心翼翼扯开钱袋系口，看向里头制式陌生的铜币，手中沉甸甸的，心情却轻快许多。
“我说梦虹啊，这里的老板好像还不错，说话算话。以后我们也多加点班吧，像阿香那样，一个月的工钱比我们两倍还多呢。”
梦虹沉着脸还没吱声，又听管事喊到了其他人的名字，脸色愈发阴沉。
那些女人可真是阴险啊，表面上跟她说的一套，其实私底下没少干活，居然一个两个的工钱都比她和班雅多！
工人们听着听着，也听出了点门道。比如说，这排名顺序就是从少到多排的，谁的名字越靠前，就说明这人干活少，越往后则越卖力。
名字被列为哱罗工人当中第二的梦虹顿时脸上火辣辣的，有种被当众处刑的羞耻感，急忙拉着班雅往回走，正好跟慢吞吞过来的柯楚擦肩而过。
这时，管事也念到了柯楚的名字:“柯楚，二百一十八文。”而后又是另一个梦虹不大喜欢的人名:“颂善，二百四十文。”
这两位就属于哱罗女工里的压轴人物了，工钱是最多的，将梦虹几个只拿底薪的摸鱼好手甩出一大截。
工钱发放完毕，众人有喜有忧，除了那些摸鱼好手感到羞愧难当之外，更多的人眼睛闪闪发光，俨然从这奖金制度中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原来不是哄人的，是真的多干就多拿，那还摸什么鱼啊，赶紧干活呀！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多攒点钱不香吗？
一时间，肉干作坊里绝大部分员工积极性蹭蹭蹭上了几个台阶，甚至有人觉得每月最后一天上午要特意腾出这么多时间发工钱太浪费，应该安排在午休时间，这样可以不耽误大家干活。
管事哭笑不得，却也从善如流接受了这部分工人的提议，表示从下个月开始调整工钱发放时间。
类似的场景也发生在其他作坊里，这套简单粗暴的奖金机制给工人们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指引着他们不断奋发前进。
要知道，这年头并没有奖金这一说法，更没有多劳多得的奖励机制。
除了人数占比极低的管事级别有可能拿到微薄分红外，被雇佣的厨子、家丁、婢女等人都是拿固定月钱，偶尔主家开心了才会额外赏点。
这开心也分很多种情况，最常见的是主家加官进爵、添丁娶亲、做了笔大买卖之类的好事，又或是纯粹通过某种手段讨好了主家，如厨子研究出了一种新菜、家丁给少爷说笑话扮狗叫、婢女替主人跑腿买回紧俏的时兴香粉，诸如此类。
总之，开心这种事是很主观的，让主家开心也没法时时办到。更别提有些人天生就缺乏类似的能力，只会在主家看不到的地方埋头苦干。
如果可以靠工作量指标决定工钱多少，谁还乐意削尖脑袋去讨好别人？
可以说，除了某些喜欢不劳而获的懒虫之外，大部分劳动人民还是很喜欢李絮这套的。
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属于全人类的共性，不管是大靖人还是哱罗人都是一样的，甚至后者比前者更加推崇这套机制。
领到第一份沉甸甸的工钱后，柯楚壮着胆子找上了管事。
“白、白管事，东家什么时候会来这里？我有话想跟他说。”
白管事微微挑眉，暗道，这哱罗来的丫头片子该不会是被东家救了，因此错付一片芳心吧？
他不是甘泉县本地人，也是承安府那边过来支援的，对李絮的底细自然清楚，因此，再看这干瘦的女孩就有些同情。
“咳，东家这段时间都不在城里，你找她有事？”
柯楚有点失望，依旧追问:“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呢？我可以等。”
白管事想了想，也没瞒她，直接说:“东家回乡探亲了，至少要到九月。你要是有急事，回头我可以在信里帮你提一笔。不过……”
“好吧，那我再等等，不急……”
柯楚失魂落魄地走开了，身后的白管事暗自摇头。
心悦一个不可能回应的人就够惨了，偏偏对方还是个同性，也不知道她知道了真相会不会心碎。
算了，这种小事还是别跟东家提了，省得闹心。
他却不知，柯楚离开后就跟颂善聚到了一起。
“怎么样？白怎么说？”
柯楚叹着气将白管事的话转述出来，颂善也面露失望。
“居然回乡了么？”但她很快振作起来，给柯楚打气。“没关系，只要还会回来就行。这段时间，你可以尝试着做几次，多做一些口味。我觉得，东家应该会喜欢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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